失落之旅
“18417...18417...雨声桥上有个混混样貌的男子跳河寻短...重复...有个混混样貌的....”
等蒲一永回过神来,他已经背部着地躺得四仰八叉,耳边不断循环对讲机的呼叫声。曹光砚趴在他身上,喘着气喊:“不用了救到了!”然后头一垂,累到脸直接耷拉在蒲一永怀里。蒲一永大受震撼,刚准备开口暴怼就对上了曹光砚的眼睛,湿漉漉的,眼神惊恐又愤怒。在蒲一永的印象中,曹光砚从没有这么失控过。
“你疯了吗?干嘛想不开啊!”
曹光砚头顶被风吹起的头发随着抬头的动作轻轻挠过蒲一永的下巴,有种奇怪的感觉丝丝缕缕地钻进他心脏,再加上手臂擦伤的刺痛,一瞬间惹得他无法判断自己的情绪。各种想法在没什么内容的脑袋里飘了几圈之后,他归结于烦躁。
“再不起来我给你丢出去。”
这天晚上蒲一永还是睡在曹光砚的房间。
理由是自己现在是一位尊贵的病人,而且还是曹光砚造成的伤患。于是他死皮赖脸地爬上熟悉的一侧,依然背对着光砚躺着,也依然很缺德地卷走了大半床被子。
“喂,曹光砚。你白天在桥上干嘛发疯冲过来?”蒲一永不满地晃了晃自己被包扎得很夸张的手臂。
“废话,救人啊。”曹光砚的声音听起来很困:“怎么说我也是个医学生,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路边的小猫小狗我也会冲过去的。”
“那你干嘛不读兽医。”
“读兽医的话,救你就是专业对口了。”
“所以我是你救的第一个人咯?”
“...是是是,第一个是你第二个也是你第三个还会是你......”
蒲一永这晚的话奇多,等他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,一回头才发现曹光砚已经睡着了。
夜深只剩虫鸣,时针已经落在一点的位置,蒲一永却丝毫没有睡意。
他感到新奇,因为他刚发现这个书呆子睡着的样子好像比平时更顺眼一些。
蒲一永缓缓转过身来,盯着光砚紧闭双眼的睫毛和他微启的嘴唇,盯完了又皱起眉捻了捻光砚垂在枕头上的头发。
欸,好软。
指尖的触感让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光砚救下他时的眼神,心里那股莫名的感觉再次跑出来搅得他心神不宁。
为什么又好烦好不爽。
...但是眼皮好沉好想睡。
不管了,睡醒再揍曹光砚。
蒲一永最近感觉时间过得很快,每次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是夜晚。白天的片段像是没读过的漫画那样模糊,似乎一页两页地翻过去后,那短短的几秒钟就把他的半天光阴快进了过去。
有点像走马灯。
蒲一永坐在床边看着月亮想。
...
哇,我居然会这么难的词。
不过话说回来...
蒲一永在灯光下看着自己被缠成火腿肠的手臂陷入沉思。
曹光砚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认真学医啊,几道划痕弄得这么夸张就算了,受伤的地方居然现在还在痛!
看来我就是他的第一个病患没错,是无辜的试验品!
“喂,曹光砚。我是不是你救的第一个人啊?”
“对,第一个是你,第二个也是你,第三个......”
曹光砚的声音戛然而止,蒲一永疑惑回头,瞥见曹光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,吓了他一跳。
“你困的话就睡,干嘛吓人......”
“不会是你。”
“哈?在说什么疯话。”蒲一永听不懂,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。
比如,他觉得曹光砚此刻应该用着极其敷衍的语气回答他:“第一个是你第二个也是你第三个,还会是你...”
可是突然又好困哦,曹光砚这家伙也不讲话,那我睡觉好了。
“别睡,蒲一永,别睡!”曹光砚的声音在耳边,忽远忽近像梦境一样模糊,又闷得像埋在水底下透不过气。
“干嘛...不要吵我啦...”蒲一永勉强睁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:“凌晨一点了曹光见,干嘛不给我睡觉!”
手习惯性地往身后一拍,却意外扑了空。
蒲一永心里一惊,直接坐了起来。掌心触摸的位置上没有半点温度,就好像从来没人在那里躺过。
曹光砚人呢..?
“100。”
曹光砚惊醒,也不管额头上的汗水就扑向书桌,在他的记事本里写下这个数字。他细细抚摸着数字,视若珍宝。合上本子时眼神疲惫,但有喜悦在跳动。
好像...成功了。
从蒲一永坠楼到现在,已经将近三年。
这三年里曹光砚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梦到蒲一永,最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。
也许是太过想念,也许是潜意识里过分沉溺于那个鲜活的他。曹光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才惊觉自己其实每次做的都是同一个梦。
他在桥上救下蒲一永,他给蒲一永缠绷带,蒲一永问他我是你救的第一个人吗,他回答第一个是你第二个第三个还是你。
周而复始,循环往复。
奇怪的是,即便曹光砚意识到了这种循环,但在梦境里的他还是无法改变过程,只能被迫像木偶一样跟随着梦的进度走下去。
直到昨晚,他顶着铺天盖地的困意,意外坚持过了凌晨一点,并在秒针越过“12”的那一刻,对蒲一永的问题说出了不同往常的答案。
之后梦醒,他又回到了现实。
曹光砚几乎是飞奔着冲向蒲一永的房间,笑容却在踏进房间的时候僵在脸上。
蒲一永还是闭眼躺在那,面容平静,身旁只有呼吸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他跟昨天前天以及无数个日夜之前相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。
曹光砚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,眼神描绘着蒲一永的轮廓,然后像往常一样轻轻抚上他的手。
你还要我等多久才愿意醒?
你不是很得意我这个模范生会找你商量生涯规划吗,我在医院的实习期快过了,你不赶快起来可就来不及了。
“蒲一永,别睡了,蒲一永......”光砚呢喃着和梦里一样的话,心里的绝望就像那天看着蒲一永摔在他面前时那样汹涌而来。
突然,曹光砚感觉掌心下的手好像轻轻动了一下。他触电般撒开手,却盯了好一会都不见那只手有再动的征兆。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,颤着声又唤了几句:“别睡了蒲一永,别睡了。”
这次他看见了,蒲一永的手指明显地抽动了一下,只是眼睛还是紧紧闭着,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。
曹光砚一瞬间几近落泪,他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,拨通了叶宝生的电话。
叶宝生闻讯从理发店赶来,流着泪抚摸儿子的脸和手,不断说着做得好做得好我们一永,然后站起来拥抱光砚,轻轻拍着他的后背:“谢谢...我们光砚也超棒,辛苦了光砚。”
叶宝生心里一直都明白两个男孩之间的关系。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意,那些辗转在两人之间的情愫,她也许比他们自己看得还清楚。
又是夜晚,蒲一永坐在床边发呆。
他越发的觉得奇怪,所有的一切都很奇怪,但他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。蒲一永一边思索着,手指在摩挲手臂上的绷带,竟无意间把绳结扯松。他一圈一圈把绷带绕下来,发现手臂上的伤疤全都消失不见了。
明明是白天刚受的伤。
心里的怪异感更加浓重,等到曹光砚出现在他身边时,他突然像是木偶有了自主意识般问出了不同往日的话。
他原本想问:“曹光砚,我是你救的第一个人吗?”
今天却脱口而出:“曹光砚,我总感觉你救了我无数次。”
曹光砚怔在原地:“你想起来了?不对...你清醒了吗...”怎么问都好像不对,光砚急躁地对着蒲一永又是捏脸又是掰手检查,疼得蒲一永龇牙咧嘴。
“我想起来了!你是不是亲过我?”蒲小狗眼神突然清明。
“什......”
“就像这样啊。”
没等曹光砚作出反应,蒲一永就把他拉住,一把摔进床里,然后翻身凑近了光砚的脸:“欸,我怎么有印象你亲完我还在我旁边哭?”
蒲一永的气息近在咫尺,光砚感到满脸发烫,同时又震惊于蒲一永描述的画面似乎正是三年前的那场cpr。
曹光砚连忙正色掩盖自己的慌乱:“我哭完然后呢,你还想起些什么?”
蒲一永思考片刻:“你的眼泪流进我嘴里了...所以你真的亲我了噢?”
这个笨蛋的脑回路怎么到梦里还是这么抽象......
既然只记得这个,干脆再做点什么刺激他一下,说不定对他苏醒有帮助,曹光砚暗暗下决心。他也是无路可走了,只要抓住一点希望就必须试试看。
于是光砚伸手搭上蒲一永的后颈,往下一压,自己的嘴唇则迎了上去。蒲一永意外地没有推开,整个人反而镇静了下来,还在曹光砚放开他之后死死盯着对方正在逃避他的眼睛。蒲一永的眼神曹光砚读不懂,他只能在沉默的空寂中听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。
蒲一永突然开始动了,他一点一点向前凑,像是懵懂的幼犬在好奇在探索,最终又贴上光砚的嘴唇。
曹光砚浑身颤栗,心想完蛋了,他在梦里发疯,蒲一永也跟着在梦里发疯,他们怎么都在发疯。
不管了,反正是梦。
曹光砚心一横,倾身向前开始回应这个吻,之后任由蒲一永的气味在自己的鼻息间横冲直撞。
缺氧,窒息,和陌生的悸动。曹光砚觉得脑袋晕乎乎的,心里却莫名其妙雀跃到爆炸。
不得不承认,笨蛋虽然笨,但在接吻这方面居然有些无师自通。
时针滴滴答答地走,两人好像都忘记了时间,拼命躲藏在对方的气息里,热烈情愫的迸发让曹光砚既着迷又无措。
很久之前,光砚习惯跟人保持疏生的距离,凡事都要循规蹈矩地做到最好。所以当年填生涯规划的时候,他没有过多思考就写下了:想要成为一个没有瑕疵的人。
只是遇到蒲一永之后,他的某块碎片好像无意中被捡起来拼好了。因为蒲一永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生活,完美AI逐渐变成了被需要的活人。
曹光砚不太清楚什么喜欢不喜欢,他只知道如果现在这场梦结束后还是改变不了现实的话,那他会情愿一直沉溺下去。
即便他要永远独自站在梦境的开端迎接17岁的蒲一永,即便每一次拥抱和每一个吻都只有他一个人记得。
钟表的指针再次踏过凌晨一点。曹光砚突然觉得浑身无力,直接脱离了蒲一永的怀抱向后倒去。原本柔软的床垫变成深渊,他就这么无止境地下坠。双眼闭上之前,他隐约看见蒲一永在奋力伸手抓他,还看见房间的墙体正在开裂。有意识的最后一秒,光砚的梦境破碎成了黑暗。
曹光砚浑身湿透地坐起来。他惊恐地打量着四周,发现自己身处蒲一永的房间,旁边的床上是插着氧气管安睡的蒲一永。
看来是回到现实了。
光砚把脸埋进蒲一永的手心,试图汲取一丝安定感。
“你在哭吗……”
熟悉但沙哑的声音响起,脸旁的手笨拙地抬起一点碰了碰光砚的眼尾。
曹光砚盯着那双盼了三年的眼睛,眼泪夺眶而出。
“你…”
“用讲的再讲一遍,不是梦里那种。”
“什么没头没尾的?”
蒲一永很虚弱,但依然臭屁地扯出一点笑:“我蒲一永是不是你模范医学生救的第一个人…”
曹光砚真的很想揍他一顿,哪有人躺了三年一开口就只记得戏弄人。
“对,第一个是你,第二个是你,行了吧?”
无数次救我出深渊的,其实也是你。
蒲一永看着面前这个衣着成熟却在泪流满面的曹光砚,心里觉得好笑又无奈。
“你这次记得不要再把眼泪流到我嘴里了…”
曹光砚默默地捏紧了拳头。
“好了啦...我其实是想说...”
“猪头砚,你这次也救到我了。”